> 于 sinner 我最感興趣的是那篇只是提到名字的“超人之死”,提到超人 > 之死前面的几種關于上帝的几位神學家的觀點我是不是可以補充,認為 > “人們尋找的只是自己”是費爾巴哈的“人本學”的觀點呢?認為“人 > 無法認識上帝,只能上帝認識人”是經院神學家的“信仰先于理解”的 > 觀點呢?而 sinner 提到的“當超人之死代替了人們之死,上帝才恢復其 > 原本的面目”我沒有理解是什么意思,能再深入一下嗎?這一定是一種 > 很厲害的創見吧,于后面那句話“他不是一個顧及人類理性與道德的上 > 帝,卻具有感同身受的愛”我能不能這么理解,就是新柏拉圖主義的所 > 提出的“流溢說”:世界萬物是“上帝自身完滿的不可避免的流溢”。 > 這樣是不是能解釋上帝并不顧及了人們的理性和道德,然后只是仿佛一 > 種陽光的無私的照射而不會有損自身的完滿呢?
關於文中提到的一些神學觀點,我只做簡短的回覆。在文藝復興以後 ,諸家學說猶如雨後春筍,神學領域也是這樣,有存在主義神學、自由神學、危機神學、福音神學、系統神學、激進神學、進化神學、歷程神學、歷史神學、批判神學、希望神學……很多很多派別,它們大多受到不同的方法論、哲學、社會學與科學領域的影響,所以談起來會非常複雜。在歷史上,各個神學派別與相關教會有著不同的分裂與分支,由於它們自各認為是正統的,以至於它們之間常常彼此批判著,甚至是有激烈的衝突。在另一方面,對於許多宗教信仰者來說,神學只不過是知識,或者說神學只是後設的詮釋理論,根本不是「他們要的」對於神的真實體驗。
這些神學被不同的標準所檢驗著,就連標準本身也被檢驗著,這些標準的根本爭議包括:這些神學是否出於神的啟示,或人的思想?聖經是否就是神的唯一啟示,大自然是否也是神的啟示,或者,是否有其他路徑可以探討神的性質?聖經的寫成與聖經的詮釋是否參雜有人的思想,以及,解經學與歷史研究確定了什麼?我們如何「肯定」自己的體驗是出自神的啟示,如果我們這樣肯定自己,為什麼不認同他人的「肯定」也是出自神的啟示?……然而歧出的觀點還不只於此,關於這些爭議,我想要強調:我們或有理由堅持自己的標準與體驗,並且陳述自己標準與體驗的來源,但是在不同的檢驗標準與真理體驗之下,別人也有理由堅持自己的觀點,我們必須要了解,宗教信仰的不同層面與他們各自偏重的詮釋造成了繁多的神學理論,面對這些理論,我們需要的是更多的彼此對話與釐清。
再者,這裡所談的只是神學的某幾個面向,即使是那些「主流的」神學也不代表是對於神自身的確切認識,甚至神學家或宗教家們提出的觀點會與自己的主觀經驗與學習歷程有密切的關聯,當然這也是指我自己傾向的神學觀點。同時,我們應該對不同的神學觀點做基本的尊重,就像是尊重那些最不可能的可能之處,評論之時也應該說明評論的依據與標準,其中,我們不要忘了連標準自身也可以被檢驗。
文中提到的神學觀點,包括「人們尋找上帝的一切努力乃是徒然,這是因為人們的本性並不追尋上帝,人們所尋找到的只是自己。」、「上帝是絕對的他者。人無法認識祂,只有祂去認識人。」是源於丹麥思想家齊克果(Sren Kierkegaard,1813-1855)與瑞士的神學家巴特(Karl Barth,1886-1968,至少是其早期)所延續的看法 。十九世紀的齊克果是有神論存在主義的源流,也應是近代神學思想的重要源流,他主張真理是需要主體親自去體驗,不是以抽象的思考去證實上帝,乃是以內在的主體去體驗上帝。而近代神學一般以一九一九年為開始,那是巴特發表《羅馬人書註釋》的那一年,巴特在近代神學家中幾乎是與四世紀的奧古斯丁、十六世紀的馬丁路德等齊名,後來的神學思潮都與巴特的思想或多或少有關係。
巴特後來再版的《羅馬人書註釋》其中許多思想是從齊克果而來,因而巴特的神學最初稱為「危機神學」或「辯證神學」。此危機是指:凡是人類自己想要靠自己來明白神的啟示,都是錯誤的,也就是神對人類的宗教、哲學、道德,甚至是虔誠說「否」,這「否」是神對於人類以自己為中心的任何行動所給的審判。而辯證乃是「上帝發出的否定與上帝所意指的否定,才是肯定的,所有不是建立在上帝之上的肯定都是否定的」,在神與人之間的對話當中,有「否」,也有「是」,當神的恩典勝過神的審判,神於是說「是」,然而最後講話的必定是上帝自己。巴特說「上帝是絕對的他者」,神的啟示一定是神自己主動的「自我啟示」,只有祂去認識人,人無法認識祂,人對神的思維永遠是破碎性的,至此,人應該保持 虔敬與謙卑。後來,巴特逐漸轉變到聖經神學(或者說一直都是,只是後來在聖經這方面闡述得更多),巴特感到過去「辯證的」這一術語過於含混,於是開始寫作他一生最重要的著作《教會教義學》,宣信聖經的權威,以聖經為標準而堅持上帝的話。可是他又不盡然認為聖經是最後的權威(類似於這樣的觀點:聖經本身是人們對於啟示的紀錄,而人在紀錄時是可能會犯錯的,雖然我們必須認真對待聖經,但是不一定要拘泥其字面意義。包括我們應該將〈創世記〉的前幾章理解為人類、世界與上帝之間關係的象徵性描繪!),例如巴特談論到亞當犯罪墮落時,就不承認是人類歷史實在發生過的史實。
我自己的那篇文章〈超人之死〉,則是多以哲學角度出發,表達不同意用道德形上學來取代上帝,再從對尼采的超人學說的批判出發,強調巴特神學中「否定」的觀念,那「否定」包括否定人們以為可以用理性與強力意志去獲得存在意義的想法,否定人們以為可以用道德與教條去達到世界公平公義的想法,否定人們以為用虔誠就可以與上帝相遇的想法。上帝是絕對的他者,上帝絕非是人們的倒映或人們願望的投射;上帝也不是人們本身的期待或相近的形象,上帝的意志也絕非是人們意志的延伸——只有當超人之死代替了人們之死,只有認同了那些否定,上帝才回復其原本的面目——祂不是一個顧及人的理性與道德的上帝,卻具有「感同身受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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